舌尖上的端午
楊麗麗(北京)
端午的味道是從灶臺邊漫開的。天還沒亮透,母親就往灶膛里添上了一把柴火,火光映得土墻上的影子忽明忽暗。端午的味道早早就種進了我心里,每年這個時候,就順著灶火的溫度,在記憶深處慢慢發(fā)酵。
糯米要提前泡上整夜,瓷盆里的米粒吸飽了水,變得圓潤透亮,捧在手里沉甸甸的,仿佛握著一把月光。母親總說:“泡米的水要清,粽香才純正?!彼龑Ⅳ杖~在沸水里煮過,青綠的葉片立刻舒展,蒸騰的熱氣里飄著股淡淡的藥香。我蹲在灶臺邊,看母親把粽葉卷成小巧的漏斗,雪白的糯米混著蜜棗、紅豆,簌簌地落進葉窩,再用馬蓮草細細捆扎,不一會兒一個個小巧玲瓏的粽子就裝滿了大鍋。“彩縷碧筠粽,香粳白玉團?!蔽蚁氚拙右坠P下的粽子,大概也是這般模樣吧。
蒸籠蓋上的那一刻,整個廚房都熱鬧起來。水汽順著木蓋的縫隙鉆出來,混著粽葉與糯米的清香,在房梁下凝成細密的水珠?!棒兆邮觳皇?,要看氣足不足。”父親守著灶臺添柴,火苗舔舐著鍋底,把他的臉映得通紅。我趴在桌邊數(shù)時間,等揭開蒸籠的瞬間,白霧騰起,一個個粽子裹著晶瑩的水珠,像剛出浴的少女,帶著讓人挪不開眼的溫潤。咬開軟糯的糯米,蜜棗的甜汁瞬間漫上舌尖,粽葉的清香又恰到好處地中和了甜膩,仿佛把整個端午的味道都包進了這一口里。
咸鴨蛋也是端午餐桌上的??汀!傲⑾碾绲埃宋绯缘?。”老一輩人的諺語總藏著對時令的敬畏。后院的鴨群還在池塘里撲騰時,母親就把鴨蛋洗凈,裹上拌了鹽的黃泥,整整齊齊碼進陶壇。端午這天敲開蛋殼,金黃的油立刻涌出來,順著蛋白往下淌。用筷子挑著咸香的蛋黃,配一口白粥,再咬半塊涼粽子,那美妙的滋味在舌尖上層層化開,連喉嚨里都溢著滿足。
艾草糍粑則是屬于孩子們的驚喜。村頭的艾草長得正旺,葉片肥厚得能掐出水。母親把艾草焯水剁碎,和進糯米粉里,再撒一把紅糖。面團在石臼里反復捶打時,整個院子都飄著奇異的清香,混合著艾草的辛、糯米的香糯、紅糖的甜,像一首寫給味蕾的詩。蒸熟的糍粑冒著熱氣,裹上一層黃豆粉,咬下去軟糯中帶著艾草的纖維感,讓人齒間留香久久不散。
端午的餐桌上,也少不了雄黃酒的身影。“飲了雄黃酒,病魔都遠走。”大人們用筷子蘸著酒,在孩子額頭點個“王”字,說是能辟邪驅蟲。我偷嘗過一小口,辛辣的味道直沖鼻腔,卻在回味時泛起絲絲甘甜,仿佛把整個夏天的熱烈都含在了嘴里。
離開故鄉(xiāng)多年,超市里的粽子包裝精美,卻少了柴火灶的煙火氣;真空包裝的咸鴨蛋整齊劃一,咬下去卻嘗不出黃泥腌漬的醇厚。偶爾在異鄉(xiāng)聞到艾草香,記憶便順著舌尖的味覺密碼,回到那個炊煙裊裊的小村莊。原來舌尖上的端午,不只是幾道吃食,更是歲月沉淀的鄉(xiāng)愁,是母親揉進面團里的牽掛,也是父親添進灶火里的期盼。